少年的骨子里带着种浴血的杀意,从沙场中淬炼的戾气肆无忌惮地扩散开来,随时豁出一切的决绝显露无遗,习惯了虚与委蛇的长安人最怕不要命的绝户,一切虚无的权利地位被遗忘,只剩下了作为一个凡人最本能的恐惧。

    长街安静地可怕,胡梭惊恐地在马车里发抖,胡家护卫们抓着剑柄,却抖着手不敢拔-出来,只有颜苒微沉的呼吸昭彰着怒意,手中长剑闪着杀意,方圆一丈所有人,生死皆在她一念之间。

    “简兄,莫要无礼,胡大人只是没拿稳。”

    顾明谨略带笑意的声音响起,如一抹暖阳瞬间融化了万丈冰雪,在场所有人这才觉得回到了人间,看着顾明谨扶住那少年的肩,将他拉离了马车,又拾起剑放回剑鞘,双手捧着递还给他。

    颜苒看着面前的顾明谨,浑身上下都笼着一层柔和的光,温和地安抚着她怒发冲冠的怒火,用机巧心思为她解着围,曾经贪念被再次点燃,照亮了一条看似不可能的前路。

    她轻轻勾起唇角,接过剑,望进他的眼睛,问道:“是吗?”

    “是。”顾明谨笑了笑,拍去她肩膀上沾染的尘埃,将斗笠捡起来,擦干净后为她戴上。

    颜苒眸色深深地任他动作,将剑抱在怀里,一言不发地站到了顾明谨身后。

    顾明谨对着颤抖不止的胡梭轻揖道:“既是误会,本官便先走了,胡大人日后还需小心,若是下次失手当街伤了朝廷命官,便只能去大理寺和本官一同喝茶了。”

    他说得云淡风轻,但威胁的意味却十足,胡梭目光呆滞地看着他,说不出任何回答的话。

    顾明谨也不等他回神,转身自己又牵起马,带着颜苒和绿绣挤了出去,原本围着他们的侍卫小厮纷纷让开一条道,惟恐颜苒一个不高兴就拔出剑,切萝卜般砍了他们的狗头。

    走出一段,远远地听到马车处传来杀猪般的哭声,绿绣缩了缩脖子,悄悄跑到颜苒身边,低声道:

    “娘子,您好可怕,可能那位大人要做一个月噩梦了。”

    绿绣话音刚落,前方的顾明谨便微微侧过身子,静静地注视着颜苒。

    小丫头笑脸一白,心想这大街上这么吵,世子应该听不清那声娘子吧。

    颜苒明白顾明谨这是有话要说,便抱着剑上前,走到他身边,淡淡地唤了声世子。

    顾明谨牵着马,目视前方,薄唇轻启,用只他们二人能听见的声音道:

    “你那路子,在长安行不通,日后莫要再冲动了。”

    颜苒挑眉,听他这意思,还打算留“宋勉”久住不成?

    “方才不是通了吗?”她唇角轻勾,又道:“只我一人不行,但背靠贤王府便行,是也不是?”

    顾明谨转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,似是在想此人的面皮为何如此之厚:

    “匹夫之勇罢了,迟早要吃亏。”

    颜苒嘲讽道:“至少不吃眼前亏,不像世子,宁可自己受伤也不让他人好过,小事化大,毫无意义。”

    她方才出头,确实有着更深的考虑,但更多的,是一种莫名的占有欲。

    她觉得,顾明谨这个负心汉,只能自己一人来欺负。

    顾明谨沉默了,胡梭只是小人物,将他丢进大理寺折磨一圈的确能敲山震虎,但在这个关口确实意义不大,还会加深与齐家的矛盾。

    虽然有齐大郎的案子在,这矛盾也小不了了。

    他方才,只是莫名想闹一闹,泻一泻心口的郁气。

    “世子这路子,在长安也行不通呀!”颜苒凑近他的耳畔,微扬着声音道。

    颜苒观察了顾明谨三年,虽然依旧看不透他的心思,可却清楚地知道,他这人,从不吃亏。

    别人若不犯他,他便不把人放眼里,但也能相安无事,若是蹦跶着想伤他的,他便会不声不响地从对方身上撕下一块肉,哪怕自己也需要付出代价。

    “你倒是了解我。”顾明谨被戳破心思,却也不恼,说得云淡风轻。

    他从不惧被人审视,也不屑于在意旁人的想法。

    颜苒笑道:“世子贵人多忘事,自是不记得我们也算有过命的交情,这点了解又算什么,便是再为世子拼命,我简复也是愿意的。”

    听到那声“奸夫”,顾明谨不禁低笑出声,颜苒心里坦然,没有意识到有什么不妥,闻声只是疑惑地看向他。

    察觉到她的视线,顾明谨收了笑意,面上凝起一层霜:

    “你如今有家室了,不可再肆意妄为,再为交情拼什么命。”

    颜苒一怔,什么家室?她歪着头想了想,隐隐记得宋勉三年后来京任职,确实带着个三岁大的儿子。

    这么算,现在正是开花结果的时候。

    “让世子见笑了。”颜苒心里微沉,看来顾明谨远在长安也不忘关注参将宋勉,以至于连他成婚都知道。

    只是没了这层身份,终归有诸多不便,也不知顾明谨对宋勉的了解到什么程度了,总之她更要谨言慎行。

    顾明谨话说得没头没尾:“不见笑。”

    可笑的,是占着人家未婚夫名头的自己。

    更是那个,想过与颜苒安度一生的,前世的顾明谨。

    感受到顾明谨突然沉默了下来,颜苒猜想,他是想到了自己没名没分的妻儿。

    她自嘲一笑:“世子宽心,只要心里关切她们,其它虚名皆是云烟而已。”

    顾明谨微怔,这是在说,他们不在意名分,所以不用着急退婚吗?

    他心里清楚,在颜总兵无虞之前,颜苒需要世子夫人的身份来保全性命。

    对方如此坦然,顾明谨更觉得自己莫名其妙,他本就该是不在意颜苒,不在意这桩婚事的,前世他与颜苒亦无多少情意,又在这里顾影自怜什么?

    倒像是,被谁辜负了一般。

    两人重归沉默,一言不发地朝前走,人潮熙攘,往来众生纷纷,但皆不过是行于一条名为归家的途中。

    贤王府的朱红大门在金色的阳光里若隐若现,两人看着那门,皆有种恍若隔世的怔忡。

    颜苒想,若前世那场意外没有发生,她是否还会回来,同他把从没说过的话说完?

    应当,不会吧……

    她会离开长安,回她长河落日圆的边塞,而他会在屋内发现两张盖了她手印的白纸,可以填作和离书。

    顾明谨想,若前世他能早到一步,是不是能将颜苒好好地带回来,问问她是否愿意,陪他度过余生?

    应当,不会。

    他会安排地更加妥帖,祝她和心上人幸福美满。

    绿绣用手遮着阳光,迈着小碎步追在他们身后。

    她家娘子与世子的背影,看着十分般配。

    绿绣的眉心染上一层愁云,两人的对话方才她听进了几句,总觉得,是在各说各的。

    可娘子说她们没有误会,那必然就是没有的。

    应该……没有吧。

    绿绣越想越不确定,但她能确定的,便是保护颜苒,永远听颜苒的话。

    哪怕是,把命给她,或者赔上一生。

    “明谨表哥。”

    绿绣正思量间,便听一个娇俏的声音从前方传来,浅青衣裳的少女如蝴蝶一般小跑过来,停在顾明谨的面前,明亮的眸子泛起一层雾气。

    “表哥,许久不见,我好思念你,方才你一回来便走了,我在后面怎么唤你都不应,让我好生难过……啊!”

    粉衣少女还在自顾自哭诉着,顾明谨却直接牵马越过了她,马儿的尾巴扫到了她的面庞,让她惊呼一声,狼狈地往旁边跳了一大步。

    颜苒没有跟着顾明谨,而是抱着剑直勾勾盯着许月晗,面色阴得能滴水。

    若是绿绣不在便罢了,可如今绿绣在这,实在让她无法用平常心去对待眼前这个人。

    她颜苒不是什么良善的人,别人犯她她也会报复回去,将别人打怕打服,可偏偏这个人不是旁人,而是顾明谨的亲表妹。

    也是他去世不久的生母的嫡亲侄女。

    所以前世颜苒对许月晗,多了几分忍让宽容。

    可对方却越来越得寸进尺,最后甚至用下作的计策害她名节,是绿绣替她挡了一劫,却赔上了自己的一生。

    那事之后,顾明谨仅仅是将她送回了许家,再无其它。

    “这位娘子,请问你是哪家姑娘,这么跟着世子回府,是否不太合适?”许月晗没有在意盯着她的颜苒,而是凑近了她身后的绿绣,声音虽然软软的,却处处带着暗箭。

    “我姓简,是贤王府的门,这位是我的侍女,请问这位娘子,有何不妥?”颜苒将绿绣挡在身后,怀中抱剑,笑盈盈地看她。

    颜苒这脸化得好看,笑起来朝气蓬勃的,许月晗没见过这样的男子,忍不住红了脸,优雅福身行了一个礼:

    “原来是简先生的侍女,是小女子冒犯了。”

    “娘子这么漂亮,简某如何舍得怪罪?”颜苒从身上拿出一块巾帕,折好递给她,许月晗不明所以,但还是羞红着脸收下了。

    “那马儿才出了恭,也不知马尾有没沾到,娘子擦擦脸上的……”颜苒故意沉吟,惹人遐想,门口的小厮忍不住笑出了声,许月晗羞窘地跺了跺脚,捂着脸跑了。

    颜苒心情大好,忍不住勾起了唇角,抬脚步入贤王府的大门,却见顾明谨站在院子里,正负着手看她。

    他紧蹙着眉,沉声道:“宋勉,你既然与人许了终身,便莫要拈花惹草。”

    颜苒挑眉,连“本名”都叫上了,可见有多看不惯她。

    这是自己忠贞不二,便也看不得别人三心二意吗?

    颜苒握着剑鞘挽了个剑花,眉目间尽是倜傥风流:

    “世子此言差矣,男女之间的情意来得快去得快,喜欢了便靠近,情意淡了再分开便好,而娘子们都是一样地娇柔,不能因为喜欢一人便薄待旁人,是不是?”

    “不可理喻!”顾明谨一甩衣袖,大步离开。

    颜苒跑着跟上去,追在身后问:

    “那么世子呢?世子喜欢谁?便要为着她疏远所有娘子吗?若世子娶了我家娘子,是不是也要连她一起疏远?”

    顾明谨握紧了拳头,猛地停下来转过身子,颜苒没来得及住脚,额头磕在了他硬朗的下颌上,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。

    她抬头去看顾明谨,吓得差点没站稳,伸手便碰上了他的脸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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贤妻为上(双重生)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,一本书只为原作者白兔渡江的小说进行宣传。欢迎各位书友支持 第6章 家室,贤妻为上(双重生),一本书并收藏贤妻为上(双重生)最新章节 伏天记一本书最新章节下载