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娘子，娘子？”
床上的女子乌发披散，称得肌肤莹白如玉，一双美目紧紧闭着，眉间凝着淡淡愁绪，锦被勾勒出玲珑的身段，美得让人不敢打扰。
小芸也只敢轻拍她的肩，在她耳畔轻声唤着。
美人轻颤睫毛，悠悠转醒，恍惚地打量着周遭的环境，眼里泛着一层朦胧的雾气。
“娘子，你醒了！”小芸松了一口气，轻声解释道：“您身子不大好，睡了一整日，世子为您请了御医，在外面正堂候着，可要去见一见？”
“世子来了？”颜苒坐起身子，面上露出明媚的笑意，使昏暗了几日的屋子都为之一亮。
见小芸在看她，她才后知后觉地知道自己情绪外露有违端庄，忙抿唇低下头，只是耳尖微微泛起的粉色暴露了她的欢喜和羞怯。
“我身子无碍，御医终是外男，我如今待嫁，便不见了，至于世子……”颜苒偏过头，羞怯道：“能否请他多留一二，我想，隔着屏风见见他，同他说说话。”
“好，世子在意娘子，想必也是想见娘子的。”小芸激动地站起身，快步朝外去了，临出门前还吩咐另外两个小丫头给颜苒用一碗温粥。
颜苒喝完粥，感觉胃里有了些谷气，面色也红润了些，婢子紧接着为她更衣，又按在梳妆台前描起了胭脂。
小芸已经回完了话，满心欢喜地回来，笑着道：“回娘子，世子让御医回去了，他说他在正厅等您，让娘子您莫急。”
“嗯。”颜苒轻轻点了点头，含羞带怯，如同一朵娇嫩的芙蓉花，心里眼里都是即将嫁的郎君，一见便是幸福极了的样子。
小芸欣慰地要留下泪来，这才是娘子应该有的样子，无忧无虑，欢喜地待嫁，而不是东奔西走，艰难地去触碰她担不起的秘密。
终于，好像一切都回到了正轨。
“你们先下去吧，我自个去找他。”颜苒抹了胭脂胭脂的脸愈发娇艳，低垂着眸子，眼里潋滟着羞意。
小芸立马明白了过来，捂着嘴轻笑道：“好好好，我们不看着娘子。”
说完便拉着几个小丫头离开了，走之前还对颜苒做了个鼓励的动作。
几人刚走，颜苒娇羞的面色便立马垮了，周身散发出滔天的戾气来，她挽起袖子从箱子中拿出一把剑，重重丢了剑鞘，沉着脸便往正厅冲。
颜苒可以确定，自己离魂飞魄散只有一步之遥，但还是活了下来，既然没死，便该找顾明谨报这个仇！
“娘子，不贤良淑德可骗不过顾世子。”颜睢如鬼魅般出现在回廊，戏谑地提醒。
“滚开，老子要斩了他！”颜苒双目猩红，周身战栗着滔天的怒火和杀意，拿剑的手却稳如泰山，森森剑芒冷冽凛然，不似玩笑话或气话。
颜苒这口癖来自军营，耳濡目染，很难不受影响，她平日记着女子的端庄和为人的礼节，从来不这么自称，但一旦这么说，必定是怒极的时候。
且同为高手的颜睢知道，颜苒是真的要杀了顾明谨，不惜以命相搏。
“也是，这样不合规矩。”颜苒的神情突然一松，唇角勾起一抹笑意，她看着颜睢，认真道：
“你把他引过来，给他一把剑，最好悄悄把他手底下的人解决了。”
“你要做什么？”颜睢狐疑地看着她，并不觉得她是改变主意了。
“哈哈，干什么？”颜苒低低地笑了，整个人都透着股阴森诡异，她复又抬头看着颜睢，咬紧后槽牙怒道：
“他把老子整的这么惨，老子要和他单挑！”
颜睢要说什么，颜苒却抬起了手，制止了他即将说出口的话：
“你别说了，今天我和他，只能活一个！”
“娘子呀，你真当颜某人是个摆设？”颜睢的手摸到刀柄上，神情轻蔑：
“上次趁着鄙人不在，娘子你跑了出去，不肯回来，这次和顾世子联手，好不容易将您抓了回来，您觉得，鄙人还会放任您随心所欲吗？”
颜苒朝后撤了一步，摆出随时攻击的姿势：“颜先生的意思，是要关着我吗？”
“我答应将军的，是让你顺利与贤王府结亲。”颜睢身形一闪，剑指点在颜苒的右手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走了剑，翩然回到原位，在对方愤恨的眼神中说完：
“所以，在大婚前，娘子便莫要出这颜府了。”
颜苒捂着酸痛的手腕，感受到了在强者面前深深的无力感，她紧盯着颜睢，质问道：“看来那日的事也有你的手笔，就为了抓我回来，颜先生便和顾明谨一起如此折辱于我，带着一群和尚把我当妖怪超度？”
“哈哈。”在颜苒痛心的眼神里，颜睢却忍不住笑出了声，一面笑一面摆手：
“对不住，娘子你也是上过战场杀过蛮子的人，便莫要在意此等小节了，权当陪顾世子玩闹了。”
颜苒怒极：“你笑什么，我差点魂飞魄散！”
看着她怒气冲冲的模样，颜睢擦了擦自己眼角笑出的泪，然后捂紧了肚子：“哈哈……顾世子说您性情大变肯定是被孤魂野鬼夺舍了，鄙人还觉得荒唐得有趣，没想到娘子你也信这个。”
“夺舍？”颜苒一愣，怒火倏忽灭了一丈，顾明谨不是要赶走三年后的她，而是以为她身子里是别的鬼？
颜睢努力憋笑道：“对，他找了护国寺的法师，连那鬼的来历都算清楚了，娘子可知他带你去哪作的法？”
“一处陵寝……”颜苒有几分恍惚，顾明谨怎么会有这种想法，还那么笃定？
颜睢捏着下巴以防自己笑出声：“对，他算出你是前朝的将军，带你去的是前朝的烈士陵。娘子，你说他这人看着这么正经，怎么能说出那么离谱的话，他那日来找我，就在这同我说的，当时把我憋坏了，等他走后，我足足笑了一天一夜，真是太荒谬了，哈哈哈……”
耳畔是颜睢放肆的大笑，颜苒蹙紧了眉，发现了一处极为违和的地方。
“他又不识得从前的我，怎知我性情大变？”颜苒隐隐觉得，顾明谨可能也与从前不同了。
颜睢却摆摆手道：“世子只是觉得小娘子不该有这么高的武艺，才怀疑是夺舍了，还特地像我求证，我当时要抓娘子你回来，当然告诉他谎话，他这才下定决心把你救回来。你也莫生气，那阵法不痛不痒的，世子也是为了救你……”
颜睢话风一转说起了顾明谨的好话，喋喋不休啰嗦个不停，与他在外寡言少语的样子判若两人。
“可我是真的快死了。”想起那真切的濒死感，被辜负信任的失望，动弹不得的绝望，颜苒还是想一刀砍了顾明谨。
颜睢面色一白，狐疑道：“那东西还真有用？我昨儿是看娘子难受地紧，心里打鼓，就把他们压阵的佛骨换了……”
颜苒气急反笑：“若颜先生不换了那佛骨，想来颜苒现在已经被超度了。”
“真……真的？”颜睢睁大眼看着她，神情有些后怕。
若颜苒真的因此灭了神魂，那他颜睢万死难赎其罪。
颜苒撞开他，头也不回地朝前走。
“娘子去哪？”颜睢在身后问道。
“顾世子如此好意搭救，我去感谢一二，颜先生可要拦？”颜苒转头看他，视线凉的像冰。
“不敢。”颜睢抱拳，埋着头不敢看她。
颜苒拂袖，朝前走了没两步，便又听颜睢在身后唤她。
“颜先生还有什么事？”颜苒不耐地回头。
颜睢深深行下一礼：“娘子，我知你这次受了委屈，但世子所为皆因受我诓骗，还请您不要因此与世子生份了。”
“是啊，他每次伤害我都有缘由，按道理都是我的不对。”颜苒低低地冷笑，“也对，不怨我怨谁？是我因为一己之私，强迫人家娶我，还装出个虚伪的样子，想骗得人家喜欢。”
颜睢不会安慰人，见颜苒这样，脸上难得有几分无措，支吾了一会，才斟酌着词句道：
“娘子，你莫这样说，即使是真正的你，他也未必不喜。”
“我前些日子还不够真？可他喜欢我吗？他视我如恶鬼，将我送去超度！”颜苒一甩袖子，径直朝前走去，“颜先生莫要再说了，我知晓分寸。”
“娘子……”看着颜苒的背影，颜睢抬起手，最后只能颓然放下。
他这一身武功从未找过传人，只有颜苒得过他一二分真传，从心里来讲，他把颜苒当徒弟。
虽未一直待在冀州，但这些年断断续续的，他也算看着颜苒长大。
除颜伯成外，他是最早知道颜苒真实身份的。
也最早知道，在这个小娘子身上，压着多么沉重的东西。
可偏生她自己毫无所觉，还总拼着命去保护别人。
此番来京城，他的所作所为，不仅仅是为了报恩要完成颜伯成的嘱托，也是推着颜苒走上他认为最好的路。
可是他的行为，差点害死了她。
这让他怀疑，从小到大，他和颜伯成给颜苒的，真的就对吗？
还是说，只是将她推向了另一条绝路而已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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