经一众门客反复辩难,大家终于理解了司莽的意图,声音停了下来。

    司莽道:“唐尉之入绛也,使者必出。否则即伐绛城。彼时犹所望于先生!”

    众门客皆道:“谨奉命!”

    再慰劳了众门客几句,司莽将告辞出来。曹先生忽道:“魏军虽据城,然不良者众,尉不可独自出行。微庶理应侍卫!”

    司莽道:“臣素贫,不耐侍从,愿止之!”

    曹先生道:“尉未归国,若有意外,微庶等皆不得归也。”

    司莽道:“自出军以来,迭经数月,未见先生之教也。今入城中,奈何以生死相教?”

    曹先生道:“彼时大军环侍,闲人不得近之,故微庶等不得效力也。今者,城中有民数万,而兵才二千,且皆疲敝,闲杂人等屡近尉前,此正微庶等效力之时也。”

    司莽道:“以先生之身,当吾之难,吾不忍也。愿先生勿忧。臣虽微劳,盖非等闲所能近也。”叙礼而辞。

    唐城本有士卒千人,军营两座,大致和华阳的情形相似。现在进驻唐城的魏兵达二千多人,但两校中一校戍守,一校入营,军营虽十分拥挤,但还属正常。三百马军因为还要喂马,于城外自结一营,就近于秣草,不在城中驻扎。各司、率都住在原营司的府中,没有住于城主府,而是把城主府、城尉府都给包围起来,不许他们自由出入。

    马军虽然只有三百人骑,但自成一营,也任命了营司,由司莽直接统领。司莽从门客们所住的逆旅出来,没有往城中营司府中居住,更没有住于城主府,而是来到城外,在马军营中休息。马军营司在信陵一个小邑的邑主,因为会骑马的人中没有邑主,故而指日提拔他代理营司。马军营司虽然只是个临时职务,也做得十分尽心,马匹、草料、饮水、士兵勤务都安排得井井有条。司莽巡视了一番,感到十分满意,就在马军营中休息。告诉营司,日昳时叫醒自己。然后和衣躺下,美美地睡了一觉。

    日昳时,营司来叫司莽,司莽已经醒来,靠在一处土坎上,伸直了两腿,很没风度地坐着,两眼望天,似乎在盘算什么。见营司过来,稍微收敛了一下,问道:“时至日昳?”

    营司道:“然也。”

    司莽道:“全营出发,往山下迎后军。”

    营司离开,吹号集合。少时人马齐聚,司莽跳上马,领着众人绕过城池,直往山下而去。

    到了山下,仰头看时,果见山上不少人在往山下蹒跚而行,正是饱受伤病折磨的后军。由于能战者都已经随司莽下了山,山上的建制也已经全部打乱,那些生了病的司、率们也都没有号召力,哼哼唧唧地混在士卒中间,整支队伍就像一群逃荒的流民。

    司莽见此情景,令马军下马,整好阵型,控马而待,目注各军下山。虽然山上、山下早就能看见彼此,但第一个人下得山来已经是一个时辰以后了。

    下了山的人都被司莽叫到跟前,即令于马军队前空旷处就地坐下休息。司莽默默观察,各军士自然均按自己在信陵所居住的里邑,分群聚集。担任卒伯、司、率的各里、邑、乡长,则奔到司莽面前,叙礼请安,司莽一一回礼,就令他们在自己的面前就坐休息。这些首领平时不常聚在一起,此时相见,亦各自叙礼不已。

    公子咎已经完全没有了贵族气派,他的家臣们也都尘土满面,全是沧桑。司莽见到他们,把马交给旁边的马军,走过去见礼。司莽小声地告诉公子咎,根据唐尉的叙述,绛令扣压使者和马匹,完全是出于误会,以为他们是马贩;他已经让唐尉亲往绛城解释。公子咎恨恨地道:“若绛令不从,臣定不轻饶!”

    和公子咎一起下山的,还有牲口群。这近千头牛马,占据了不小的地块,那些看守牛马的士卒已经疲乏不堪,只把缰绳拴在自己的手腕上,就地坐下。那些牛马也都累得口吐白沫。虽然十分不忍,但司莽还是强令士兵牵着牲口四处蹓蹓,不要让它们立即停下。

    拖到最后的,是病情最重的士卒,他们几乎难以行走,相互搀扶着,一步步挨下山来,和大部队拉开了很大的距离。司莽令马军上前,让那些士兵另在一处安歇,和这边的大队隔开。

    直到黄昏时,那群伤员才基本下了山。司莽不再等待,就命眼前的各率、司、伯打出自己的旗帜,整顿自己的队伍。那些卒伯左一呼,右一喊,四面的士卒被迅速集结起来,在空地上排成队列。但一眼就能看出,各队人数已经很不均衡。

    十名乡长担任的校率向司莽报告队伍集结完毕。司莽跳上马去,策马来到一处高坡上,对大家大声道:“赖王神威,魏军已破唐城!”

    听到这一句,众魏军士气大振,以柲击地,高声叫道:“万岁!万岁!万岁!”

    司莽接着道:“前部精卒留守城池,吾等众军,各归邑里。此地乃韩地,非吾国土,所在皆敌,众军不得大意,当以什为家!”接着司莽将这十校一一安排了扎营的地点,让马军带领着穿过山下的乡邑,到达城外四门外,各营司自择适宜的邑里设营。负责喂养牛马的,绕城墙安营,以便由城内接济草秣。

    最后,司莽来到伤兵集中的空地上。他示意伤兵们都不要动,对他们说:“吾等已离上党,渐至安邑;否极而泰来!前方唐城已为吾前部所克,绛及翼亦将为援。若等伤病,或难远行,有愿居于唐者、安邑者,皆当满之。其愿归于魏者,便当行之!”

    一名岁数较大的士卒大胆道:“尉之所言,体恤众苦。吾等家眷皆在信陵,焉忍弃之?然伤病至此,前行为难,若得就近安置,实为幸也。”

    司莽道:“有愿留于唐者,前之!”

    大约一半人约四五百都走了出来。司莽带着马军,领着这群人走进近处的一座聚邑,一一指定了房舍,让他们居住,房舍主人的意见则完全被忽略。房舍主人见大军压境,有伤兵入房,都不敢反抗。

    十人一个房舍,大约用了四五十座房舍,把他们安排好。剩下的四五百人不愿留下,司莽带着他们踏着夜色,往唐城而去。把他们安置在马军营的旁边。

    留守城内的士兵早已经吃过晚餐。新下山的士兵就在所居的邑里,由邑民代为炊粥。信陵丞用城内的牛车,给各营送来菜果盐梅等品,各营欢声雷动,齐呼万岁。牲口的草秣和饮水也从城里运来,还从城邑中征集了二三百马夫协助喂马喂牛。这后一项,哪怕是在轑也不曾有过,因为轑地的人只会放羊,根本没有见过牛马。

    信陵丞还请来医者,为伤兵营治病。但这次没有简单的解决方案,医者只看了十几个人,各各立了方,天晚已晚,就罢手归家了。众人看了这方,估计还要入城抓药,费力煎煮,那些病者自己都觉得麻烦,决定不治了。

    晚上,司莽入了城。在城门关闭后,巡查了城中各地的警戒和巡哨,向率、司交待了需要改进的地方。待一切稳妥后,司莽登上城楼,眺望远方。几天的大起大落,令他的神经承受了巨大压力。休整几天再往安邑,然后就可以出太行、轵关,回到南阳;从黄河乘船入济水,下荥阳,便可经鸿沟直达大梁。那就算到了家,可以卸下这副担子了!他恨不得一天就赶往安邑,一步迈到大梁,但长期艰难的行军令士卒体力严重下降,疾病流行,令他不得不在这个地方休整。好在远离了战场,这只万余人的军队虽然疲惫,但也不是随便可以招惹的,他完全可以软硬兼施,为自己争取一个比较良好的休整环境。

    明天就派几位先生先行归国,将情况报知信陵君。他暗暗地决定。

    当天夜间并无大事,但司莽还是巡查了三次。次日,司莽下令擂鼓聚军。于是四门上大鼓一起擂响,各营士卒连同邑中的邑民也一起列队。校率通报了各营的情况,有趣的是,各乡长老也入城报告了自己各邑民军集结的情况。司莽心中好笑,但很严肃地称赞了他们,并请出唐令接见他们,唐令让他们好生招待各邑的魏军,一应所需皆不可短缺。各乡长老应命而去。

    点军之后,城中举火炊粥。信陵丞直接用府库的钱,让入城售卖菜蔬果品调料之属的商贾,直接把货拉到各营去,一律按价付钱。逆旅主人依然尽心尽力地奉承着众门客。吃过早饭,各营出邑,在开阔地带进行了约一个时辰的队列训练。算是恢复实力,一面给周围的力量以威慑。如果让人发现军营内死气沉沉,保不齐周围的势力会起什么心思。

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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