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那是何处?”颜苒转过身子,看着他,笑得人畜无害。

    “自然是,前朝皇叔软禁之所。”顾明谨说得云淡风轻。

    颜苒心里一慌,镇定道:“前朝皇叔,与我何干?”

    “也许与你无关,但据明谨所查到的,远在冀州的颜总兵,以及被困在大理寺的符衍深,都曾是前朝的人。”他绕着颜苒走了一圈,眼含威胁:

    “你逗留在长安,又常不见人影,如今又突然易容出现,明谨猜想,便是要救下皇叔吧?”

    “世子多想了,宋勉消失是去学了易容术,出现是为了见娘子一面,此番离开,便是要去接应将军,至于他与前朝的关系,宋勉不知道,也只当没听过世子这番话。”颜苒的话答得滴水不漏。

    顾明谨默了默,他如今确实是猜想多过实证,但宋勉这话他虽找不到漏洞,却能一眼看出他在撒谎。

    对于这个人,他有一种敏锐的直觉。

    他无可奈何,只得在情敌面前低下头,诚恳地抱了一个拳:“宋参将,明谨不是你们的敌人,我已派好手去接应颜总兵,必保他顺利进长安,至于前朝之事,明谨确实所知甚少,却愿尽绵薄之力,襄助一二。”

    “世子的心意,宋勉明白。”颜苒叹了口气,向他回了一礼:

    “但世子此番为了娘子触怒陛下,已经是拿整个贤王府在拼,如何能再沾惹前朝之事?

    我们自己的事情,便让我们自己来做便好。”

    颜苒深深地看了他一眼:“世子的好意,宋勉心领,告退。”

    顾明谨也没了继续阻拦的理由,因为对方说得不错,贤王府要拥有护住颜苒的实力,确实不该去轻易沾惹前朝。

    他遥看着护国寺门口为颜苒请愿的书生,毕竟天下,人言最为可畏。

    “顾修,你带人去暗中护着他。”顾明谨对着身后之人道。

    贤王府确实不该沾惹前朝,但颜苒已是局中之人,他顾明谨,便再不可置身事外。

    ——

    正是秋菊盛开的季节,潇湘园周边的风都带着菊花特有的清香,金黄的花瓣落在来往士兵厚重的盔甲上,让钢铁都添了一抹柔情。

    对于颜苒来说,这添了柔情的盔甲显然挡不住她潜入的脚步。

    在黄白菊花占领的天地里,她的身影便如疾风一般迅捷,带落几片花瓣,又温和地让它们落在原地,她在亭台楼阁里自如地隐藏身形,并暗暗记下了巡逻士兵的方位。

    对她而言,也许来去自如并不难,难的是带孙神医,甚至他们全家逃脱。

    目下菊花正盛,如一场声势浩大的祭奠,颜苒想起了爹爹,想起了他的葬礼。

    她哭得撕心裂肺,顾明谨在一旁抱着她,不发一言。

    颜苒第一次发现,她前世三年的记忆好像有些模糊,只剩下了苍白的,消极的印象。

    她放下了这个想法,悄悄跟在一名药童打扮的孩子身后,进了一座,人来人往的院子……

    老郎中摆了一张桌案坐堂看诊,面前的病人排起了长队,后面的药童们忙着抓药煎药,各司其职,井井有条。

    但颜苒很快发现,这些“病患”都是潇湘园内的仆从、侍卫、丫鬟,想来是苏彻怕孙神医无聊,特地准许他们来给他解闷的。

    看来他对这位前朝皇叔,倒是十分敬重。

    颜苒悄悄混进人群里,为了小芸不被泡掉一层皮,她决定恬不知耻地插个队。

    队伍里,一个小厮打扮的男子突然捂着胸口蹲下了,面色十分痛苦,仿佛经受着巨大的折磨,院内一度场面混乱,直到孙神医健步如飞地走过来查看他的情况,药童疏导其它病患去院外等候。

    院内一空,那“小厮”立即站了起来,对着孙神医行下一礼:

    “请皇叔恕我欺瞒之罪,我乃冀州总兵颜伯成手下,特来解救皇叔离开长安。”

    “起来吧,行医这么多年,老夫一眼便看出你是装的了。”孙神医负着手,引她走到屋内:

    “进来说话。”

    进去带上门,孙神医便直言道:“丫头,你进来一次不容易,就莫诓骗老夫了,你不会是伯成派来的,因为他知道,这潇湘园于老夫而言,并非牢笼。”

    并非牢笼?颜苒怕他是被苏彻诓骗,赶忙规劝道:“皇叔许是不知,大轩帝王苏彻是个阴晴不定的疯子,如今您落在他手上,又身份暴露,即使他一时对您以礼相待,也难保日后不会伤害您和您的家人,如今天下之大,唯有冀州能保您一家平安。”

    “丫头,前朝势力远比你想的要复杂,他们早已权欲熏心,二十年前,还是伯成帮我,我才得以逃离至长安,这个他们手伸不到的地方。如今我既已在长安生根,便没有再离开的道理。”他负手看着远方,似乎在看昔日巍峨的前朝宫殿:

    “况且,长安,本就是我李氏一脉的根啊!”

    “晚辈确实不懂,皇叔,实不相瞒,晚辈今日来此,是听了一个人的话。”颜苒也不执着于要逼年迈的孙神医远赴冀州,转而开始套话。

    “那么你是承认,你并非奉伯成之命了?”孙神医看着她,神情微冷:“丫头,谎话说多了,人便就再也直不起腰了。”

    颜苒额上淌下一滴冷汗,“皇叔哪里的话,小女确实是颜总兵麾下,只是此番前来,并非奉了他的命,而是,为了救他。”

    “救他?怎么会如此?”孙神医双目微睁,面露惊疑:“不可能,伯成在冀州地位举足轻重,怎会有性命之虞?”

    “皇叔可知道,颜总兵将独女颜苒送来了长安,是要与贤王府顾氏定亲?”

    孙神医点了点头,沟壑纵横的眉眼间闪过一丝温柔:

    “略有耳闻,本来心存疑虑,但前些日子,老夫见过他二人一面,当得是郎才女貌,情投意合,便不作它想了。”

    颜苒额角抽了抽,心想这老神医眼力不过如此,您说情投意合的两人,在那天晚上差点杀死了对方。

    就是可惜了您开的良药,一剂都没顾得上喝。

    颜苒斟酌道:“但颜总兵对颜娘子随扈言,他已抱必死之心,此番行为,名为联姻,实为托孤。”

    “竟有此事!”孙神医面露震惊之色,“他是公主心腹,只要公主在,怎会让他性命有虞?这二十年,究竟发生了什么?”

    颜苒拳头微微握紧,什么公主?她在冀州长大,为何从未听说过?

    为了不露馅,她强自镇定,轻松自若地笑道:“可是公主到底是女子,按照李氏宗法,无法继承大统,在您走后,他们又推出了一个宗室子弟当做未来君王培养,可是半年前,颜总兵也将他放走了——

    这人前些日子名动长安,您也许听过他的名字。

    他叫,符衍深。”

    “竟然是他,这小子竟也是我李氏族人。”孙神医捋了把羊须胡,摇了摇头:“不对,伯成手握军权,即使他连着放走我二人,也不该是他步入绝境的理由。”

    这话让颜苒精神一振,按照她从前的推论,冀州方面除掉爹爹,是因为他屡次越界,让对方动了怒。

    但这样想便会产生一个矛盾,冀州距长安千里,他们要除去爹爹,何必要假手远在长安的符衍深?

    且已经控制沈觅霜的他们,为何不威胁着让符衍深回去,这样不更能解决问题吗?

    颜苒看着对面的孙神医,这些问题,或许对方能给她一个解答。

    她道:“我们并不知颜将军为何陷入绝境,是符衍深说,救出您可以缓和他与前朝关系。”

    孙神医摆了摆手,神情激动:“胡言,二十年过去了,老夫早就没这个颜面了,他回去更能缓和,恐怕这话,是他笃定你做不到,故意诓骗你的。”

    “您说的在理,他如此说,大概也是怕我等纠缠于他,坏了他与心上人的厮守。”颜苒额首,继而担忧道:

    “我们奔波这些时日,也就做到了把颜将军召回长安,但颜娘子身边的李嬷嬷说,前朝之人,恐怕不会放他回来。”

    “丫头,你说的李嬷嬷,是何人?”孙神医募地变了神色。

    颜苒想了想,答道:“她当过很多年嬷嬷,但她提过,从前她做丫头时,主子唤她阿眠。”

    他眼眶微红:“你先前说的伯成托孤,危在旦夕,可也是阿眠告诉你的?”

    颜苒额首:“确实是李嬷嬷告诉晚辈的,她还明言,若颜将军进长安,便能躲过一劫。”

    “阿眠是公主母亲的贴身侍女,若是她所说,便没错了。”孙神医跌坐在凳子上,面上现出几分颓然:

    “恩人有难,难出困境,虽然不知其中缘由,但老夫,实在不能坐视不管。”

    他站起身,负着手来回踱步了良久,终究还是长长叹出一口气,对着颜苒正色道:

    “或许老夫回去,确实能换伯成顺利过来。

    逃了这么多年,老夫也确实该回去看看了。”

    颜苒看着孙神医脸上纵横的沟壑,眼眶不受抑制地红了:

    “可是李家的根,不是在长安吗?”

    孙神医捋着胡子,仰头看向青天:“身在,心在,所行之处,皆为故土。”

    “晚辈,多谢皇叔!”颜苒躬下身,对他行了一个大礼。

    孙神医将她扶起来:“不必如此,老夫会处理好一切,三日后,你派人来山庄门口接老夫便好。”

    颜苒一愣,这是何意?孙神医一家,不是正被帝王软禁着吗?

    “彻小子,是为了保护老夫。”看出了颜苒的疑惑,孙神医好心地解释:

    “他是个长情的,这么多年了,还念着与公主的夫妻之情,一如既往地敬重我这个堂叔。

    唉,他们二人,确实可惜了,当年之事,也不能怪他。”

    颜苒眼睛轻轻睁大,前朝公主与当今陛下有夫妻之情?还因为什么事情分开了,如今天各一方?

    传闻陛下曾在自在山庄藏过一个极爱的女子,她擅长观星,后来骤然消失,行踪难觅。

    这个人,难道是前朝公主?

    颜苒一面快速消化着这庞大的信息量,一面轻轻叹出一口气,附和道:

    “是啊,可惜了。当年他二人在自在山庄,多么恩爱惬意,可惜后来……”

    “可惜后来,当年的女皇,也就是如今的太后,利用陛下做了个局,重挫前朝势力,公主因此对陛下有了误解,留下刚出世的瑶公主远赴冀州,连瑶公主的葬礼都未露面,可想是的确死了心。”孙神医心中悲戚,顺着她的话说了出来。

    颜苒的指尖开始颤抖了,当年夭折的瑶公主竟然是当今陛下与前朝公主的女儿,恐怕她的死,没有那么简单。

    “瑶公主命苦,死得惨啊!”颜苒只后悔,自己没早点来见孙神医。

    他告诉她的,实在是太多了!

    “是呀,公主的寝殿不知为何就走了水,年幼的公主慌不择路,跳入了护城河里,一路被冲到了郊外,等发现时,已经被泡得面目全非了。”孙神医越说越悲,抬起袖子,擦起了眼泪。

    颜苒给他递上一方巾帕:“皇叔节哀,虽然瑶公主不在了,但只要陛下和公主还活着,就还有和平化解纷争的机会。”

    孙神医赞同地点点头:“是,老夫这次回冀州,也是存了面见公主,请她出面化解纷争的心思,虽不知如今公主的想法,但老夫愿尽力一试。”

    “皇叔心怀大义,属下替天下苍生多谢皇叔了。”颜苒站起身子,对着孙神医深深拜下。

    “哦?尊驾不是公主部下吗?怎的还要劳堂叔跑一趟化解干戈,你下次替她带话前,直接规劝于她不好?”一道低沉的男声从门外传来,颜苒只感觉浑身气血一下倒灌到了天灵盖,正要破窗而逃,就被那人的大掌稳稳按住了肩头。

    来人不是旁人,正是大轩帝王,苏彻。

    那晚在月白楼,颜苒曾谎称自己是给公主带话,苏彻这么说,便是将她的伪装识破了。

    “见过陛下。”见是苏彻,孙神医起身一拜。

    “堂叔免礼,折煞晚辈了。”苏彻一手按着颜苒,另一手还不忘去扶孙神医。

    “这丫头是颜伯成的独女颜苒,不知从哪学的易容手段,嘴里更是没一句真话,连顾明谨都被她玩弄于鼓掌之间,您可别着了她的道。”

    苏彻的话令颜苒遍体生寒,他不仅知道如今的自己是齐府门客,还知道她是颜苒——冀州总兵颜伯成的女儿。

    颜苒绝望地发现,她的易容术似乎只骗得了顾明谨,还只限于“宋勉”与“颜苒”。

    冀州总兵是前朝大将,这是任何一个帝王都不能容忍的,她终究是弄巧成拙,害了爹爹吗?

    “原来尊驾便是颜娘子,老夫眼拙,未能认出来。”孙神医的面色却倏地冷了,看来是生气颜苒的隐瞒。

    颜苒有苦难言,欺骗孙神医不是她的本意,但前朝人似乎都不愿告诉她真相,所以她便理所当然地认为,若坦白身份,便无法从孙神医这里探听任何东西了。

    可这些话,在苏彻面前没法说。

    但如今的关键并不在于此,苏彻知道了她的身份,会不会以此降罪于爹爹?

    苏彻放开钳制颜苒的手,冷笑道:“颜娘子,你以为你的小把戏能骗得了谁?早在大殿上见你,朕便认出来你是那日月白楼贼人了,朕之所以没有戳穿,不过是想给你和顾家留一份颜面。”

    “陛下,臣女与孙神医是私交,两次探访,皆是为了报一药之恩,与我爹爹无关。”颜苒径直跪在地上,怀揣着某种侥幸,对苏彻解释。

    “呵,你以为,朕会不知颜伯成是谁?”苏彻冷笑:“朕不动你们,不过是不想与清云兵戎相见罢了。”

    “陛下重情重义,颜苒心悦诚服。”颜苒稍松了口气,朝他拜下,行了个大礼。

    苏彻负着手,阴影笼罩着颜苒,带着些危险的气息:“朕待明谨如子侄,绝不会容许一个目的不明的女子嫁给他为妻。所以那日朕给了你两条路,一则进宫,是为了亲自考校你,二则入护国寺修行,也是让你磨练心性,并非真的要剃你的度。你自己选了护国寺,当日便诓朕召你父亲来长安,这也便罢了,你只在护国寺念了一日的经,便教唆顾明谨搅得朝堂不安,自己还跑到这里来叨扰皇叔,颜苒,你是不是该给朕一个交代?”

    “颜家丫头,你如此行径,确实有堕于你父亲威名!还不快与陛下交代清楚,老夫去找人送你回护国寺修行!”孙神医上前一步,对着她劈头盖脸地训诫,说完又看向苏彻,道:

    “陛下一片慈父心肠,可惜这丫头不知好歹,陛下要打要骂不要顾忌,若她这次回寺还不知悔改,老夫就算倚老卖老,也要替伯成打断她的腿!”

    孙神医这话看似斥责颜苒,实则是出面袒护,让苏彻看在自己的面子上,不追究颜苒的罪过。

    “有劳堂叔了。”苏彻何尝不明白他的意思,答得模棱两可,但颜苒观他神色,直觉他已经动了怒气。

    因此孙神医一出房门,颜苒便快速掠到了桌案边,此处进可攻退可守,抬手还有烛台做武器。

    “呵。”苏彻嘲讽一笑,冷冷地看着她,威胁道:“你不会以为堂叔护得住你吧?就算顾明谨在,朕也有一百种方法可以让你在护国寺惨死。”

    “颜苒做错了什么?就让陛下这么容不下我?”颜苒挤出两滴泪水,委屈地看向他。

    “朕还想苏玉哪里不如你,现在懂了,原来是不如你会哭。”苏彻挑眉,面色又在下一刻沉到了极点,闪到她的面前,单手扼住了她的喉咙:

    “别跟朕玩花招,朕的耐心有限。”

    颜苒红着眼睛看着他,泪珠在眼里打转,苏彻却依旧冷冷地看着她,直到空气变得稀薄,头脑开始模糊。

    “咳,咳,咳……”苏彻放开了她,看着她捂着喉咙干咳,面上笑得阴沉。

    “你生死度外又如何,别忘了,是你自己把颜伯成的命送到朕手上的。”苏彻坐了下来,居高临下地俯视她,脸隐没在阴影里:

    “在朕耐心耗尽之前,给朕一个合理的解释。”

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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