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见过娘子。”绿绣从树影中现出身形,对着颜苒行下一礼。

    颜苒将兔子抱在怀里,徐徐朝她走去:“说吧,我让你查的两件事,可有眉目了?”

    绿绣福身道:“娘子让我查的,第一件,‘长相思’,这是一种只存在于古书中的奇毒,十分难解,古书中并未记载解法,只说了雪山忘尘草是它的药引,但张郎中认为,此毒伤情,归厥阴肝经,正音宫调或可引毒外出。”

    颜苒点点头,她也发现了,所谓琴瑟和鸣,不过是瑟音指引琴音弹奏,而琴曲的主调,正是宫。

    至于忘尘草,她之所以熟悉那个味道,恐怕是因为前世常闻。

    所以,很不幸地,前世今生,她颜苒都中了这个毒——长相思。

    她的呼吸有些发沉,将一切串起来,便不难得到那个真相——

    因为某种原因,她中了“长相思”,前世顾明谨让张素芫住进贤王府,还总在她身边奏曲,是为了替她解毒。

    前世令她百爪挠心的“情敌”,竟然是救她性命的郎中,那些个辗转反侧,如今想来,都可笑至极。

    但依旧存在疑点,其一,是谁给她下的毒?又为何要下这样的毒?其二,她为何从来没有察觉到自己中毒了?其三,不过是中毒与解毒而已,顾明谨那厮为何又总是瞒着她?

    “这毒的表现是什么?若不治,会有什么后果?”颜苒问绿绣。

    绿绣歪着头,面露疑惑:“娘子,我偷偷翻看古书,好像只提了一句,是‘长相思,可令相思,而不相思’,您可懂是什么意思?”

    颜苒摇头,“我听不明白,另一件事呢?”

    绿绣小脸微白,跪倒在颜苒面前:“第二件,探听张郎中与世子的关系,绿绣的答案是,绝非男女之情,但此事关乎张郎中的秘密,绿绣不能说。”

    “我对她的秘密没有兴趣,你先起来。”颜苒将她扶起,摸了摸她的头:“谢谢你,已经足够了。”

    “那绿绣,可以回到娘子身边吗?”绿绣看着她问道。

    “抱歉,我想知道,那句话的意思。”颜苒垂下眸子,“虽然你我不懂,但张郎中行医多年,想必能有自己的理解,还请你,继续帮我。”

    “是,娘子所托,绿绣一定尽心竭力。”绿绣垂下头,声音很低,好像压抑着什么情绪。

    “办完事便早些回去吧,天凉了,记得添衣。”颜苒笑着摸了摸她的肩膀。

    “是。”这次绿绣没有哭,平静地宛如一潭无风的水,她知道,自己的心变了,她为颜苒不用她留下而窃喜,她已然失去了曾经最引以为傲的忠诚。

    颜苒似乎明白了绿绣的局促,率先打破了尴尬的气氛:“张郎中去办事了,你要等她回来吗?”

    绿绣面色微变,急忙道:“见他作甚,我送完东西便走了。”

    颜苒感觉有些不对劲,她本以为以二人的感情,绿绣该是会陪张素芫来护国寺的,但如今看来,似乎她们之间也出了一些问题。

    绿绣是她从蛮子那里带回来的,从那以后便一直跟着她,这些年以来,除了颜府的人,便未与外人相处过。

    上一世,绿绣所嫁非人,活得郁郁寡欢,这辈子能遇见张素芫,摆脱原有的命运,颜苒不想她错过。

    “绿绣,如果对方足够重要,那么先一步低头也没事,你能明白吗?”颜苒拉着她,温声道。

    “娘子是说,让绿绣为了张郎中低头?哪怕会,放弃一些东西?”绿绣看着她,眼里闪动着什么情绪。

    “是。”颜苒点了点头。

    恐怕她颜苒,便是绿绣要放弃的那个“东西”。

    绿绣的心魔,也只有她能解开。

    有了颜苒的首肯,绿绣的眼里渐渐燃起光亮,她看着颜苒,露出一抹轻松的笑意:“好,我在这里等她回来。”

    颜苒笑道:“外面冷,去屋里等。”

    绿绣却想起了什么,拉着颜苒低声道:“对了娘子,我方才上山的时候看到,顾戚鬼鬼祟祟地抱着两个酒坛往后山东头去了,会不会是……有人要在佛寺饮酒?”

    “你是说……顾明谨?”颜苒眯起了眼,若是能抓到顾明谨犯戒饮酒,那么犯错的就不仅仅是她一个了。

    他送来的羊腿,她可是一口都没吃,全葬在了后山,有土堆为证。

    他饮酒,她犯嗔戒,一人一次,便扯平了。

    “顾明谨这厮竟敢做这样的事,看我不抓他个正着!”颜苒勾唇一笑,将怀里的白兔递给了绿绣:

    “帮我把兔君抱进屋,容我失陪了。”

    颜苒踌躇满志,边整理着鬓发,边朝着东走去。

    “娘子,那边没路。”绿绣睁大了眼,对着她的背影喊道。

    “无妨,信我。”颜苒一跃而起,稳稳地站在银杏的树干上,朝着绿绣回眸一笑。

    绿绣也朝她笑了笑,见她身姿轻盈地跃走了,唇角轻轻抽了抽。

    “用飞的,又为何要理鬓发呢?”

    ——

    秋日的阳光与满林银杏融为一片金色的湖水,灿烂着这方静谧的天地。

    一袭布衣的少年郎仰躺在高高的银杏树上,任细碎的阳光落于他轻抿着的唇角,树下躺着两个开封的酒坛,少年的唇上有些湿意,他的眼睛闭着,似乎睡得正酣。

    颜苒站在另一棵树上,后知后觉地整理着已经无法挽回的头发,遥看着顾明谨的睡颜,疑心自己来晚了。

    看来顾明谨竟真的如此轻易地背弃了自己的良知,做出了在寺院喝酒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。

    颜苒的视线从树下的酒坛上移开,而且还是,整整两坛!

    但未免闹出进一步的笑话,她一定要确定,顾明谨有没有喝酒。

    目光紧紧黏在顾明谨的唇上,颜苒想着,只要闻一下就好,神不知鬼不觉,便能判断顾明谨有没有破戒。

    若真有酒味,人证物证俱在,任他巧舌如簧也赖不掉。

    考虑到对方也是个久经沙场的高手,颜苒尽可能地放轻了自己的吐息,将轻功中的“轻”字发挥到极致,不惊落一片树叶地,落在顾明谨的那颗树上。

    “唰——”随着颜苒翩然落在树上,看似粗壮树枝不堪重负地下垂,银杏叶如同金雨般簌簌落下——落在正下方的顾明谨身上。

    顾明谨警觉地睁开了眼,腾地跃起,而颜苒也第一时间抱在了一旁的树干上,佯装自己是爬上来的。

    “世子好,你也在这,真巧,哈哈。”面对顾明谨直勾勾的眼神,颜苒语无伦次地说着开场白。

    “我爬上来的,厉害吧。”见对方眼含探究,颜苒镇定自若地解释道。

    “过来。”顾明谨好似信了她的话,跃到与她齐高的地方,站在她的面前,朝她张开手臂。

    颜苒犹豫了,他这是要把她抱下去?

    对于正在吵架,且毫无关系的两人,这个动作未免也太过亲密了。

    但事已至此,为免在顾明谨面前表演爬树,颜苒决定先道个歉,改变“吵架”的事实。

    “在那之前,能不能先请世子,听我说几句话。”颜苒抱着树干,忽略自己滑稽的动作,局促地看着他,咬紧唇瓣。

    “唉。”顾明谨却眼含忧伤地叹了一口气:“还是我先说吧。”

    见他站在树枝上,面色涨红,拳头握紧,颜苒怀疑他要先坦白自己破戒饮了酒。

    哼,你先说就你先说,那些羊腿我可是一口都没吃!

    “嗯,你先说。”颜苒点了点头。

    他深吸一口气,微微朝前欠身:“抱歉,我……”

    啪地一声,方才被颜苒残害过的树枝终于断了,断在了颜苒与顾明谨中间,颜苒依旧抱着树干八风不动,顾明谨却如同断线风筝般栽了下去。

    身体快于理智,颜苒放开了树干,扑向顾明谨,抓住他的同时脚勾住了树枝,稳稳将两人吊在了树上。

    颜苒切实明白了一个道理:有些树枝,看似粗壮,实则内里是空的。

    虽然颜苒的头发都快垂到了顾明谨脸上,但她知道,对方看着自己的眼神必定是十分震惊,在这种尴尬的姿势下,她第一时间想得不是下一步如何动作,而是自己不通武功的谎言会不会被戳穿。

    “不奇怪吧,我父亲是武将,我自小长自纷争不断的冀州,身体,自然比旁的娘子要强健些。”颜苒拉着顾明谨,倒挂着同他说道。

    “……嗯。”对方应了一声,颜苒猜想,他应该是被说服了。

    “那我们下去吧。”颜苒憨笑一声,直接放开了手。

    毫无准备的顾明谨就这么被直直丢了下去,幸而这树不高——但也正因这树不高,他连补救的机会都没有,便直接摔在了地上。

    “顾明谨!”顾不上继续伪装,颜苒直接松了脚,在空中旋了个身,曲腿落在了顾明谨的身边。

    “你没事吧?”看着顾明谨面如死灰地侧躺在地上,颜苒心口一慌,颤抖着手去探他的鼻息。

    手即将碰倒顾明谨的时候,却被他一把抓住,他躺在银杏叶中,眼里倒映着金色的光,带着一丝悲伤与缱绻,对着颜苒一字一句说道:

    “抱歉,之前是我做得不对,是我太自以为是,却不过问你的想法。

    你要去哪或者见谁,都是你的自由,我无权干涉。

    虽然你念不好佛经也吃不了素,但你也不一定觉得进护国寺是件坏事,我在以你的名义煽动什么之前,也应当经过你的同意。

    抱歉,之前所有事,是我不对,让你困扰了。”

    在颜苒的记忆里,顾明谨永远是骄傲的,从容的,从来不曾如此长篇大论地,卑微地,对谁说这么多声抱歉。

    正如张素芫所说,他接纳了自己,把她放在了自己最柔软的心上,任她拿着利剑在里面挥舞,却只把她捂得更紧。

    他重重摔在地上,宛如一块易碎的玉,低下了高贵的头,只求得她一声原谅。

    此情此景,即使是颜苒也有些感动,她眼里闪着泪花,颤抖着将另一只手也伸过去,紧接着,贴在了他的额头上:

    “顾明谨,摔这么重,你还有以后吗?”

    顾明谨一顿,继而蹙紧了眉头:“应当还有,你容我动动看。”

    “嗯,你动动看。”颜苒抽出被他握着的手,朝后退了一步。

    顾明谨撑着地爬了起来,活动着四肢,关节,然后一脸郑重地同她道:“运气不错,好像没有摔坏什么零件。”

    颜苒也肃了神色:“没有就好,您是金尊玉贵的世子,无论摔坏哪里颜苒都赔不起。”

    静谧的树林里,鸟儿的鸣叫,树叶的碰撞,风的舞动……好似都齐齐停下了,只剩下了相对而立的两人,逐渐急促的心跳。

    “那么,以后我只信你说的,做你愿的。”半晌,顾明谨才缓缓开口,打破了这份沉寂:

    “如此,能不能请你,少怨我几分?”

    面对对方期许的目光,颜苒头一次没了话。

    她也从未想过,顾明谨会有一日,能为她做到这般。

    但她,给不了他想要的答案。

    如今他的情意,是颜苒曾经想要的,却又好像不是。

    但一定,不是现在的颜苒要得起的。

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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