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佛告阿难,汝我同气,情均天伦,当初发心,于我法中,见何胜相,顿舍世间深重恩爱。

    心生爱乐,故我发心,愿舍生死……1”

    清晨的微光还未穿透黑夜,湿露正浓,雾霭包裹的护国寺却早已灯火通明,庄严肃穆的大雄宝殿上,伴随着木鱼节律规整的敲打,一众僧人齐齐盘坐,诵念经文。

    “潜根内者,犹如……当……见琉璃否……1”颜苒坐在末席,眼下是浓重的乌青,她磕磕绊绊地念诵着生涩的经文,眉心拧起了一个痛苦的疙瘩。

    直到此刻,她才真正明白,来护国寺修行,究竟意味着什么——

    寅时被拉起来做早课,诵整整两个时辰的经,紧接着去用第一顿“早粥”,然后去“跑香”,用过午膳后去挑水磨练心智,晚上只能简单用些“药食”,随之又是晚课……

    如果真的剃度,这种日子她要过一辈子!

    又一句经文念错,昨天那位小和尚再次朝她抛来一个白眼,颜苒咬咬牙,心道如此生涩的经文,任谁第一次都会念成这般吧。

    想到这里,她看向了身旁同为末席的顾明谨,本以为能见他狼狈的模样,却不成想,对方神情俨然,坐得端端正正,流畅的经文从嘴中流泻,熟练地仿佛修炼多年的高僧。

    颜苒脸一烫,重新看回经文,立志要比顾明谨诵得更好。

    ——

    “苒苒,这边来。”

    用完清淡如水的斋饭,颜苒正面如死灰地朝前走着,一股疾风突然席卷了她,将她卷到了一处山石之后,大手捂住了她即将出口的惊呼。

    “顾……明谨,做,什么?”颜苒沙哑着声音问他。

    “看这个。”顾明谨朝她递过一个油纸包着的物件,颜苒敏锐地嗅到了油纸都裹不住的香气,眼里重新有了神采。

    “佛门圣地,不可。”她接过那东西,哑声道。

    她打开油纸,香气愈发浓郁,色香味俱全的烤羊腿赫然在她掌心。

    颜苒闭了闭眼,想起今日诵的经文,果断握住羊腿,送到嘴边,大口撕扯下一块肉。

    “得赶紧,处理掉。”以惊人的速度啃完羊腿,颜苒将骨头包在油纸里,递到了顾明谨手里。

    “嗯,苦了你了。”顾明谨接过羊腿的残骸,心疼地看着颜苒。

    她那么端庄优雅的一个人,居然能被逼成这番吃相,可真是遭了大罪。

    清醒回来的颜苒身形一滞,明白过来自己暴露了怎样的本性,立马哂笑道:“郎君见笑了,我是急于销毁证据。”

    “你今日念经何必这么卖力?做做样子而已,不出声也是可以的。”顾明谨从腰间掏出一方巾帕,轻轻擦拭她嘴上的油渍。

    “你说什么?”颜苒一把抓住了他的手,面色微沉:“可以不出声?”

    “嗯。”顾明谨被她抓着,耳尖红了红,想起她磕绊着念经的样子,又有些好笑地看着她。

    “那你呢?”颜苒问道。

    顾明谨笑答:“我儿时随母亲修行过,并不觉得难受,反而十分舒畅。”

    颜苒语塞,一时也忘了撤回手,直到一道惊雷般的声音响起——

    “你们……你们,真是太过分了!”

    昨日经历过一遭,两人已不再会被吓到,同时从容地撤回手,理了理衣摆,佯装无事发生。

    外面的小和尚涨红着脸,指尖颤抖着指着他们,却也不敢再多看多问,只恨恨留下一句:

    “贫僧会盯着你们的,再让贫僧瞧见,贫僧就……就告诉师父!”

    “哼!”小和尚插着腰,从鼻子里哼出一声,踏着嚣张的步子走了。

    颜苒看着他的背影良久,转而对顾明谨笑道:“小师兄是个好人,这次和上次都不会告诉师父了。”

    “告诉又何妨。”顾明谨面色淡淡,唯有眉尾上扬的弧度里透露着难以掩饰的张狂。

    “郎君何意?”颜苒的嘴角抽了抽。

    顾明谨将羊骨头背到身后,朝她走了一步,垂下头,一缕发丝垂在她的颊侧,勾唇道:

    “就是,下次一定。”

    顾明谨温暖的吐息染红了颜苒的耳垂,她的心跳漏了半拍,后知后觉地往后退了一步,道:

    “郎君的话,颜苒不懂。”

    “那么,苒苒可懂《楞严经》?”顾明谨垂着头,眼神深邃,耳尖却早已烧的通红,似乎绷着一根名为期待的弦。

    “那是,今早读的第一篇吗?”颜苒看着他的眼睛,那根弦的另一头,连着前世的自己:

    “似乎是断绝□□,舍弃情爱的。”

    “苒苒聪明,可这篇,明谨不想懂。”他轻轻叹息着,后退一步,对着颜苒欠身:

    “颜娘子,明谨冒犯了。”

    他抬起身,眼神里却无歉意,倒好似复刻着方才说“下次一定”时的张狂。

    颜苒没有答他,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假山入口,只留下一片金色的落叶。

    ——

    午休是在厢房参禅,颜苒盘着腿调息了一刻,顺利将自己送入了梦乡。

    梦里,顾明谨拉着她,在假山里……做一些不太得体的事情……

    紧接着,小和尚突然出现,痛斥她们的行为。

    “情均天伦,当初发心,于我法中,见何胜相,顿舍世间深重恩爱……”《楞严经》法言在耳畔环绕,她正头疼不已时,一段琴瑟合奏将她从昏蒙中扯了出来,天地重归宁静。

    熟悉的乐音让她的心里安静了不少,然而听过了这么多次,只有这次让她福至心灵般发现,在这段曲子里,虽是以琴声为主,却是瑟在暗暗引导。

    颜苒睁开眼,曲音的余韵似乎还在耳边,她深深地看了眼窗户的方向,赶到桌前,拾笔写下一段曲谱。

    她思索良久,在纸的角落题了一个字。

    宫。

    “居士,请移步后山挑水。”僧人平稳的声线从门外传来,颜苒抖了抖眉毛,拢好衣服,白着脸打开了门。

    仲夏光景,后山的银杏却早早被秋色染黄,金色的叶子铺满了触目可及的整片天地,碧空如洗,更添份澄澈。

    颜苒扛着水桶走在山道上,细碎的阳光洒落在她的脸上,发丝上,手臂上,鸟儿在山中快活地鸣叫,颇让她生起些采菊东篱下的悠然心境。

    没有蛮子的滋扰,没有惶惶不安的逢迎,也没有如履薄冰的算计,在这方外之地,和平、宁静,日子仿佛只剩下了晨钟暮鼓,以及……

    顾明谨。

    他挑着四桶水,从山上走下来,袖子挽在了臂弯处,露出小臂有力的肌肉,他站定在台阶上,看着颜苒,露出一抹比阳光还要灿烂的笑。

    从冀州初见到一厢情愿,好像这才是颜苒最初心动的,想要相守一生的那个他。

    颜苒一晃神,又突然想起了中午那个梦,也是这双手臂,也是这张正笑着的嘴,和她做着那种亲密的事……

    她慌张低下头,不自在地踢落一片银杏,窘迫道:

    “一次要挑四桶吗?”

    顾明谨好笑道:“另外两桶是帮你挑的。”

    颜苒正想说不必,对方接下来的话将她堵了回去。

    “你不是常干体力活,如何在这山道上走得稳?”

    话说到这里,颜苒不得不点了点头,在顾明谨看来,“颜苒”可不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吗?

    她突然觉得有些讽刺,他连她是怎样的人都不知,谈的是哪门情,说的又是什么爱?

    “那便让郎君受累了。”颜苒自嘲一笑,扛着两个空桶陪顾明谨往山下走。

    顾明谨一手挑着四桶水,另一手轻松将颜苒肩上的扁担和空桶拿了过去,让她空手在一旁走着。

    颜苒撇了撇嘴,心道如果是她,也能轻松做到。

    “如此这般,真好。”顾明谨突然感慨道。

    颜苒心里冷笑,果然,四桶水便是顾明谨的极限了,再加两桶便不好了。

    “出世容易,入世难。”清澈的女声从山道下传来,颜苒眼神暗了暗,是张素芫。

    “说的不错,现在还未到可以放下一切的时候。”顾明谨答她,眼神却是看向颜苒。

    颜苒自以为会意,额首道:“二位先聊,颜苒去山上打半桶水。”

    见她要走,张素芫忙阻止道:“颜娘子误会了,素芫此番前来,是为了见颜娘子。”

    “见我?”颜苒一愣。

    顾明谨提醒道:“你忘了,你身子不适,张郎中来为你复诊。”

    颜苒倒有些意外,“原来如此,可是挑水?”

    “有我便好,你随张郎中去吧,此处并非看诊的地方。”顾明谨笑了笑,挑起水朝山下走去。

    颜苒跟着张素芫走了另一条路,顺着蜿蜒向前的小路,从树影深深处穿过,进了一处山中禅房。

    “蒙世子相邀,这些日子,素芫暂住于此。”张素芫轻叹一声,声音里似乎有些幽怨。

    颜苒这次倒不觉得是两人情深义重了,顾明谨虽然前世伤了她的心,但不可否认的是,对方是个君子。

    他既对自己亲近示好,就不会和张素芫有什么私情。

    所以,前世今生,张素芫频频出现在他们身边,常在她面前与顾明谨琴瑟合奏的原因,究竟是什么呢?

    颜苒抿抿唇瓣,随口问道:“郎中是济世救人的良医,抛下医馆不管来此闲坐,想来不会是为了参禅。”

    这个答案,颜苒想知道,却不是必须知道。

    因为,在她所的设想的未来中,并没有顾明谨的位置。

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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